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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 | 羊蹄甲花开
羊蹄甲花开◎彭喜媛
十多年前的除夕,我拎着礼物去看望年过九旬的舅舅。舅舅的家,就住在桂林——桂湖教子坳,走进街口一箭之遥,就到了家门口,街道上,羊蹄甲花树阴翳蔽日,落红满地人不扫。舅舅住一楼。以前,只要一走进这条街,就可以看到舅舅和舅娘坐在大门口,和街坊邻居闲聊。舅娘一见我,笑逐颜开,老远就会迎下阶沿,用温温的、软软的桂林话告知舅舅:老头子,你看,外甥媳妇来了……那时,一种暖暖的情愫就在我孤寂的心头氤氲开来……
二
犹记得1994年,我与丈夫初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谋生,投奔的就是舅舅,当走过桂湖,仰望老人山,走进教子坳,对这“老人高风”“桂岭晴岚”传统名景的奇山异水叹为观止。沿湖栽种的榕树、银杏、雪松、水杉等名贵乔木,它们商量好了似的,聚集于桂湖四周,爱上这一方山水,在此“安居乐业”,真应了唐朝诗人刘禹锡《乌衣巷》“朱雀桥边野草花,乌衣巷口夕阳斜。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”湖中碧波荡漾,湖畔棕榈欢歌、水杉私语……原来,桂林城不但有闻名遐迩的象鼻山、㐲波山、七星公园,还有不胜枚数的美景。不言而喻,舅舅以及所有的桂林人,内心是何等幸福而自豪。从而引来许许多多爱追梦的外乡人,仰慕于脚下这块热土,披星戴月,努力打拼,立志成为一名骄傲的桂林人。其实,来到舅舅家前,我心惴惴,担心我们这乡下不速之客,会遭到厌嫌。没想到俩个老人一脸慈祥,说的尽是鼓劲的暖心话儿。在没找到工作前,每天傍晚归来时,餐桌已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,老人像对家人那样说,回来了呀,吃饭,吃饭。捧起饭碗,感恩在心,相比下榻宾馆的游客,相比在车站码头熬夜的人,我们能够拥有一个安稳的临时落脚点,又是多么的幸运!
三
孰料,世事多变,好景不长。十年后,起初是我丈夫突然撒手人寰,接下来第二年,舅娘的二个侄子也相继去世,两个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嫂,突然与我多了份默契,多了份心照不宣,心想,许是同病相怜吧,不同的是,她们的孩子均已成年。渐渐地,每次逢年过节,昔日浓烈的欢乐,再也无法重拾。命运猝不及防的重重一锤,锤得人葡匐于地,锤得人五内俱焚,锤得人哀哀欲绝,你得趴着疗伤,绝望一段时日,痛苦一段时日,迷茫一段时日,却不甘被厄运击败,坚强地、慢慢地,一寸寸地挪动、挣扎、起身……原本想,幸亏还有表哥在。谁曾想,五年后,表哥在外面应酬时喝高了,回到他的新居,上楼时一脚踏空,从五楼楼梯滚落下去,从此成了植物人……就在虎年八月,老虎叼走了舅舅唯一的儿子,曾经在大家眼里好福气的表嫂,最终流下了与我当年同样伤心的泪水……但她毕竟高我一筹,作为精明能干的女强人,为了她的两个儿子,为了她的事业,为了明天,她擦干眼泪,转身又投入到她的服装行业中战斗去了……嗳,人老无用,坐吃等死……你表姐每个星期回来看我一次,给我买菜……舅舅的絮絮叨叨,把我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拉回硬生生的现实。没有喝一口水,没有坐一分钟,甚至没有变化一下姿势。光线愈来愈暗淡,空气中的霉味儿愈来愈凝重,我突然觉得有点儿沉闷,有点儿窒息,再呆下去,就有点儿不合时宜了。走出舅舅的家门,身后的铁门“咣当”一声关上了。辛劳了一辈子的舅舅,又恢复到安详恬淡的境界中去了,如同所有高龄老人一样,归根结底,成为柿子树上的柿子,熟透了,软化了,掉落了,化为尘埃,完成一生的历程,符合植物的冬枯春荣,人有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。走在街上,紫红色的羊蹄甲花纷纷扬扬脱离枝头,随风栽落,飘洒一地,瓣瓣残红,不忍踩踏。我心头一震,这是天使捎给人间最好的消息——羊蹄甲花开,春天即将到来。我很响地擤了一下鼻子,竖起衣领,把冻得红萝卜样的手指插进裤袋里,迎着桂湖又冷又硬的风儿,疾步朝前走去……抬头看天,桂湖边的老人山兀自昂首,历经风雨,见证沧桑,仍将深情的目光凝视前方。千百年来,走过桂湖的人儿不同,面孔不同。相同的是,桂湖依着老人山,老人山傍着桂湖水,形成山水融城的神仙境地。湖岸上的花儿呢,开了又谢,谢了又开,树上的叶片儿,生了又落,落了又生,如此循环,生生不息。不由得联想到唐代诗人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烩炙人口的名句“江畔何人初见月?江月何年初照人?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望相似。不知江月待何人,但见长江送流水。”此句,正是生活于此、游历于此的人们最生动的写照。
后来,每次经过桂湖,但见“丛发清绮,老人高风”,鱼儿唼喋,大红帆布耸立湖中……教子坳的路口,路口依旧;依旧不变的,不变的是那灰墙老屋。在桂林市区,凡是景点内的房屋层数(高度)均有限制。行道上的羊蹄甲花树,一路绵延,一路繁英,万紫千红,没心没肺地怒放,置身其中,惝恍迷离,美的让人窒息!驻足,凝眸,状如羊蹄,故名羊蹄甲。花大如掌,略带芳香,5朵花瓣儿,4瓣分列两侧,两两相对,另一瓣翘首上方,形如兰花状,又称之为“兰花树”。许多花儿从老树甚至主干上迸发,老树生花的景象,已成为桂湖边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。我对这种花儿情有独钟,之所以浓墨重彩描述一番,是因为在翻越人生最艰难的坎儿时,她们热热烈烈的笑模样儿温暖了我的眼睛,给我灌输了新生的力量,所谓环境改变人,环境造就人,即便如此。自从舅舅去世后,我的脚步再没有踏进坳子街半步,偶尔从表嫂口里知道,舅舅遗留下来的房产已经变卖,房子早就易主,是用来居住?还是用来开商铺,不得而知,反正,我的心总要莫名痉孪一下——一张张亲人的面孔,如水底下的葫芦,这个按下去,那个浮上来,毫无疑问,它是我一生最温馨的回忆,最深刻的烙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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